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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珉诗选
普珉(1962- ),本名杨迅滋。是《他们》诗刊的写作者之一。
鸽子 回忆 美好的品德 在暴雨中 像一场梦的结束 不是变幻无常的烟雾 风上的云朵 咏蝉 农事诗之一 农事诗之二 农事诗之三
一双鸽子 穿过白金的阳光
树在街头
山在天边
而一双鸽子正穿过中午拥挤的阳光
我独自坐在房中
通过开向阳台的门看见
一双鸽子正穿过令人瞌睡的阳光
它们是黑色的 从容飞翔
它们飞向我 像雨后的深夜叫人冰凉
1986
回忆追逐着我这个追求思想的人
把我咀嚼着 吹出许多泡泡
把我改变着 变成波涛中的鱼
回忆啊 回忆比我更像一个人
而我只是它的影子--它的梦弹落的一根羽毛
1986
如果我伤害了你 你就悲痛了吗
即使我伤害了你 你也不要愤愤不平
你总该见到过风吹落墙皮
你总该见到那堵残墙
没有几年就消失掉了
一片尘埃散去
你要学会心平气和
面对善恶是非 面对生活的刁难
像流去的岁月那样泰然自若
对于美好品德的学习
你难道还没有领教够吗
它教给我们的爱憎
除了伤害我们自己 它还有什么用
美好的品德
除了教我们警惕地望着这个世界
永远警惕以致心灵崩溃
那些美好品德带来的信仰
可曾教我们安宁地生活
难道我们不是来自于水
还要回到寂静的水中
难道像尘埃那样纷纷扬扬地生活
就可以叫水不再升起
如今 我们音信全无
我每天醒来读书 黄昏观察昆虫
晚上睡觉 了望自己的梦境
风和雨什么时候
能打透我
我偶尔也怀着希望想起你
希望你每次走过长街回到家里
心 始终像天空一样
四季的变化 机器的冲击
不能改变它宁静而深不可测的面孔
1986
你听 窗外大雨滔滔 初夏的雨
是不是一个人在幸福地哭泣
我刚从泰山回来
被这次疲倦的旅程放倒在床上
可我的神经 此刻
就像是一张每逢夜晚
就张开的嘴巴 就像是春天的第一枝花朵
你看 我坐在窗边听雨
许多年的苦闷 不安和愤怒
连同刚才还困乏的身体
像手上这支烟
随着火光的逼近 飞向虚空
你说吧 在初夏的雨中
我是不是窗前的大树
它是不是雨的精灵在狂喜地歌唱
我的思想是不是它的枝枝叶叶
是不是遍地的雨水 找到了回家的路。
1987
今夜过于宁静 好像你突然站在了月光上
好像一大片火奔腾在远方
应该有的声响 你就是听不见
或者像一件物体悬在空中
你是要它上天呢 还是要它落地
可这件物体只是悬在空中
可怜你大脑中泡沫般泛起的想法
眨眼就没了 你干脆不能仔细地想
你不能表达
今夜过于宁静 以致你不能感觉到幸福
纵然你站在了月光上面
你闭着眼睛却不能睡觉 而时间
就像那片火 已经烧到更远的地方
就算你抓住了种种悬空的物体
可它们却和你再没有一点关系
世界改变了 像一场梦的结束
又像火车跑了一夜 早已经过站
而你 面对明晃晃的窗外 目瞪口呆
今夜过于宁静 它叫你完全蜕落成空皮一张
没法从中找到任何一种情感
也不能把你比作任何一样东西
就好像今夜使人崩溃的宁静
在此刻与刚才已经面目全非
因为刚才 你对现在和以后
还悄然流露出一点点的怜悯
这点点的怜悯就叫你的生命一再地跃起
并且 它不是死灰复燃 就像
每天的黎明 它已不止一次地把黑夜照亮
1989
好像远方的树林不是烟雾
我不是幻觉出现在你的面前
一个生动的人 他有着喜悦和哀愁
那些痛苦的智慧 无知的快乐
总会叫一个人的魅力 像水深下去像山高起来
而世界上有哪一个姑娘闭上了眼睛
她不看见一些山山水水呢
你就这样看见了我 我因此是一个生动的人
一个生动的人 不是变幻无常的烟雾
我只是用烟雾弥漫的方式
袭击你独自一人的日日夜夜
给你一些甜蜜 给你一些伤感
而这些情感就像雪花飞扬中隐现的天空
让你的脸蛋像迷人的月亮
只要一点点光芒 就叫这个世界不再简单
好像日出海上 月落人家
无论幸与不幸 我出没在你的生活里 我总是
一个生动的人 一辈子的喜怒哀乐
好像追逐你一生的四季风光
纵然是平淡的岁月
也会像一捧尘土 落满你的衣裳
1989
我看见风上的云朵
大草垛在火中飞扬
流去的河水
留不下一片波浪
我想到的也就是风上的云朵
那云朵可能是我
那云朵是落叶的梦
现在 那棵大树
没有倒下
拦住它流落四方的树叶--
像一座木头房子
装着婴儿和炉火
现在 那棵大树
没有燃烧
没有点燃空中的落叶
像太阳揽聚着四方的云朵
现在 那棵大树
独自饱满得像块石头
其实 它什么也不是
不是云朵栖息的天堂
可现在 我只好是那云朵
徘徊在它的周围
为了好像看见有一棵大树
那云朵不能不是我
我看见的就是风上的云朵
好像没牵没挂
好像没根没蒂
欢乐 像是它的轻浮
悲伤 又像是它的虚伪
现在 我就是那风上的云朵
1991
歌唱吧 知了
秋天是一块琥珀
我站在琥珀以外
和你一样
感觉着生命在停滞
死亡暗黄的翅膀振动着
像车站前一大排出租车
歌唱吧 知了
哪怕没有歌词的歌唱像一场呜咽
哪怕寒风像刀子一样在毁灭我们的琥珀
但是 歌唱吧 知了
让我们给死亡添一些厌倦
1994
这就是元旦,在黄昏,如纸的月亮
把天空摇荡。下班的路上行人若干,
——像生意萧条的机电市场,
像我今天卖掉的三个短接杆、五个万向节头。
但我安静,我心头点点纸屑般的诗意在荡漾。
它拜新所赐,它比纸屑有光——银粉的光。
这就是元旦,圆月亮比纸薄比纸白比纸透亮。
我吃方便面的晚餐,
我喝了一听啤酒,
我祝愿自己的生活像刚圆起来的月亮。
从前,好农民要有好锄头、好镰刀,
现在是好拖拉机好化肥。
假如你是农民,我是另一种人,
卖给你机油和化肥。
站在化肥厂和土地之间,我不该是一团欺诈;
我是那样的河床,被迫滚动着银行的人民币。
我卖工具。
我受那些想把自己的爪子
变巧、变长、变得有力的人驱使。
独自劳动的人,
就是农民。
播种或者收获——悲伤和喜悦,
他都独自承受,就像那摇曳麦穗的麦秸——
麦穗的上面和周围,
弥漫着的麦浪和空气。
农民,农场,农业,
曾孕育着我的另一番未来生活。
我仍是个单干的人,
在城市的边上沉吟;
但我不是农民,
我只剩下农民的淳朴性格——
讲自得其乐的写作,
听的学生不多;
卖不掉微利工具的烦恼,
和污染一起损害我的健康。
而农民,农民,我歌唱的农民,
他们在今天丧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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