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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茂盛诗选


诵者 大斧 海洋 春天 预备 慧星 风笛 恍惚 光阴 晚年日记 青春 怀乡诗


诵者


请向这热烈的诵者,致敬
请向他身后的寂寞与悲哀致敬
用一生背负的污点和盈缺
用三个短句拼就的世界

像那云上端坐的维吉尔
像那走下桥来的俾特丽采
在心房种下了满世界的憧憬
和小羊羔被毁的双眼

请记住这天堂的诅咒
请记住这地狱的赞美
中间正是一意孤行的魂灵
错落有致地攥在别人的手心

请向这位热烈的诵者致敬
请向他身前的酒精和小麦,致敬


大斧


一把白额大斧的刃上
溢出桃花心木的清香
它偶尔的一抬头,抓住了
天庭外游移的雷霆和风暴

它现在为心中固执的黑暗打铁
像腾空的意志寻找一座模具
它现在抱着自己的头颅痛哭
像抱着伤天害地的理由痛哭

它看见了今夜荒凉的美
它看见了死亡团起的身子
它看见死亡像豹子身上的花园
鬼才知道,它如何被移开

而我将被整整一座梦境运走
像满地颤栗从白额大斧上吹走


海洋


呵,海洋——
你的运行带给塌陷的星辰光焰
你的下沉使冰山松开千年雪水
而你的上升,几乎接近天穹

呵,海洋——
当你的重返,向一个中心聚拢
你胃中万吨愤怒的流沙
将三千行凶狠的句式,拦截

呵,海洋——
我已看见了你蕴含的热度
为生还者送上惬意的寒颤
而他遗忘了铁锚和缆绳

呵,海洋——
你正午的黯淡推向了我的书桌


春天


我几乎已经说出
但它还在来到
小小的一颗花苞呵
春天是否把你扶稳
  
我几乎就要说出
这些小小的幽欢
但它只是经过
就像我恍惚的思想
  
我不能无故闯进春天
野蛮的诗句太过恶劣
惊动了魂魄,同时也惊动
阳台上那断臂的神
  
随着光线被持续抽出
聚拢的乌云与风暴
偶尔显露峥嵘,然后
傻子一样面目全非
  
我几乎已经写下这些地名
“山岗”、“旷野”与“矿山”
但这些都不可能再次重复
你看,它们已经掠过春天
  
几乎没有更确切的词
比这消逝来得还快
关于春天虚无的摆设
我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


预备


月光被巨大的钢琴拉开,一座海洋
将洋溢的睡眠,扩散到最深的耳中
  
树林密集的肝脏,在继续它们的旅行
就像夜神鼓涨的披蓬,踏过短命的枝头
  
呵采撷者来到!你这痴呆的小英雄
在天堂的入口处,为什么会双手失神
  
请你攥住我魂魄的笔芯吧,请你
预备好词语的蹄声与波澜——
  
这一记迅捷的干雷,像经历着的颤栗
在地造的花园里,穿过小径向西狂奔


慧星


天空绝望的长子
你为何行色匆匆
把光芒留在河的对岸
  
我举目向山岗望去
披蓬下的黑夜女神
周身鼓满情欲的花朵
  
我会和你交臂而过吗
盲目的敌意,使我蒙昧
就像愤怒之下的、表达
  
并且永远使我举止钝拙吗
不给我半点遭遇和醒悟
对冷却的美,毫无知觉
  
那么,我又如何获取
关于黑暗的所有常识
如何回答,如何拒绝
  
如何看清,你撞上了
恶贯满盈的小鬼。因此
甚至无法像灰尘一样
  
看清:那新来的大力神
不甘背负一生的污点
把你,从家里偷偷领走
  
对!那肯定是谁在消逝
他再次来到,然后起身
离开天堂的餐桌
  
就像慧星一样,他看见自己的
痴呆与恍惚。但只是
看见,却不能拿走、占据


风笛


今夜我遇见清瘦的风笛
风中释放的笛,旧世纪的美声
将我周身忧伤的烈焰,吹送
  
比我书卷上安息的风暴
还要多一股骨子里的清香
灵魂的干燥剂,又纤美又思渴
  
比我户外走动的,那个断臂的神
还要热烈,浑身冒着
消炎的天堂之水
  
内心的吹奏呵,内心对美的措辞
仿佛是我遥远的中学时代
突然面临的春天,与悬崖
  
内心吹奏呵———
第一声剔我筋骨
第二声蚀我心骨
  
第三声,我只能用神经末梢的
颤栗,抓住你
就像早晨醒来
  
我看见了自己的灰烬
同时也看见自己
瘫痪在平白无辜的纸上


恍惚


冥王府内若有所思的清洁工
好像真的看见了天堂的垃圾
但我知道那是不可饶恕的偏见
和浮出水面的真理一样
让人胆战心惊
  
一颗慧星带来的光
将随着他的认识聚拢
但秋天的一场大扫除
绝不可能收获得更多
  
假设他的蒙昧比天真
还要多一个白昼的内容
你不能说他痴呆
但也不能说他
已经减去了两个黑夜

假设他已来到
比我痛苦的回答还绝对
但在天堂干净的台阶上
他看上去就是我们中的一个
与拾荒的神,擦肩而过
  
即使他溃散的魂魄
还能抽出持续的光线
即使他没有过错
美也没有盈缺


光阴


像早晨的一场清风
为提前的火焰所拒绝
  
像火焰的无辜燃烧
为我们足够的悲哀所逼
  
像燃烧中的纸片
抵消了血淋淋的真理
  
像纸片上永无止境的一行诗
你几乎找不到它肉体的芳香
  
像诗所证明的一切
不再需要幸福去朗诵
  
像幸福本身
今天,它只有荒凉的形式
  
像荒凉的田野、矿山
却比荒凉更有深意
  
呵,总是像我们内心的灰尘
像照亮,也像熄灭
 
像铁质的光,也像一柱黑暗
像深入,也像永久的退出


晚年日记


一次漫不经心的散步,
两种若有所失的假设。
我会有比明年更好的心境,
记下自己的简练与奢侈?
  
我的思想比肉体结实,
我的骨头比内心忧伤。
像一场无法实现的旅行,
我也怀疑带回家的鲜花。
  
我读到最纯粹的诗歌,
都出自死亡的作坊;
我读到最盲目的爱,
其实一直是我享用的幸福。
  
除此之外,剩下的已不多:
一次散步,两种假设。
我抬不动自己的尸体,
因此请你原谅我的蒙昧无知,
因此请你原谅我的喃喃自语。


青春


我难以拒绝
海上升起的这座黑暗
像孤独的风暴下
拖曳的一截钢索
  
我也难以平息
词语小小的蠢动
今晚,它们深藏的阴谋
是冥王府内汹涌的火
  

一次隐身的焚烧
两行凶狠的句式
簇拥着谁的头颅
在敲我的门
  
呵,一团愤怒已经落下
把我的书桌,推向
十万里的公海
把风暴的桥梁
一截两段
  
这团愤怒
在火柴和铜皮之间
在肉体与锉刀之间
陡然醒悟
  
而我却因此更加蒙昧
像十万首诗喂养的小虫子
缓缓地,把我撑破
然后飞起来
  
呵,思想中行军的火药
也飞起来——
它的灿烂,它的强大
首先遭遇我单枪匹马的青春
其次是言语,最后将是动作


怀乡诗


今晚,一撮青草的拳头
炼就了十个人的口诀
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你毕竟错过了第一句
  
你心脏上有一点盲目的伤感
正是你旅行中没抓住的诗句
你按捺不住的汁浆
仅仅是再一次返回
 
甚至梦境也不能穿透你
甚至舌苔上亲切的言词
也只能算是短暂的药片
  
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呵
那簇黑夜的葱笼
开始让你心神不宁
你是在经过你泪水的城堡吗
或者你已离开
怀乡,使你无法望见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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