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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平诗选


章平,原浙江青田人,1979年移居荷兰,现在比利时。作有长篇小说《孑影游魂》[香港学林92年版],《冬之雪》[中国青年出版社97版]诗集〈心的墙/树和孩子〉[文联出版公司93年版]〈飘雪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99年1月版],另有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个。

雪地乌鸦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远不可及的事物 电话线断了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私奔 赶车的错误 走裸体海滩 你用电话约我打猎 我从瞬息穿过这枚镜子 梅会不会嫁掉自己? 熊猫 在黄昏暮时的那会儿 有关影子的种种证词 飘雪 有一片枫叶飘来我的手里 内心园地 有些话,不在黑暗里说不明白 枕边书 这只老虎没有颂歌



雪地乌鸦


雪地白了一片,乌鸦只黑一点
仰头再看,还是白茫茫的雪
路边堆的旧轮胎,也被铺白
如谁故意摆下,一局黑白围棋
都已让白子占了所有声势
白茫茫,一曲楚歌,要唱尽一子英气
一双眼睛转动,黑黑的
微微一点弱势,似乎勾了唯一动静
此刻找谁扮演别姬?又怎能突围
一棵倒塌柏树,压断了电话线
朝右手的山舞银蛇,向左边的原驰蜡象
更是千万银盔玉甲,纷纷扬扬
似乎没有退路,白茫茫只让人心寒
忽见乌鸦拍翅,就这样越空飞去
如撤子不围,落它一派白里独自迷惑
让我这个观者,也都怦然心动
只是正要走开,突想一事还不明白
我这一生人,究竟是白子还是黑子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摇起身子,一起吹了萨克斯
且是一支铜管跑出两种声调
徘徊窗外的,象这个雪夜
象你所说“心不能如雪融落水里------”

风雪没有针线,你说不必缝补
在这个冬夜,你不握一下手就走
离开我,如渐渐走入眼前镜子
只是,依旧翘了蓬松头发
烫疤烫的脸颊,我找到一撮山羊胡子

我和你是一个人,我和你是两个人
我和你的熟悉,比别人更不熟悉
偏偏在这里,同时租用身体
我和你发动了一个人的战争
没法退出,又喜欢互相射击

我在雪夜,用萨克斯诉说无奈
你不喜欢的忧郁。你说痛恨矫情
又不同情人的苦恼,对我毫不理睬
让我象床底旧鞋,独自充满落魄
窗外的风雪很大,你走得很急

你很在意,对我的一些错失
哪怕应该忘掉,你还唠叨不绝
恰如今夜突然想到的一个道歉
因了这个朋友死去,已经太迟
你出走,丢下我,独自怄气

我也想把自己弄得象样一些
做事果断,对人热情,别太自私
结果是,醒来无法改变事实
对金钱谨慎保存,对别人小心提防
上街买菜,斤斤计较,还脸红耳赤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象这一首诗,但改自另一首诗
象走过雪地,身后继续落雪
雪复盖了道路,象复盖去的脚印
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远不可及的事物


远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笔,笔下白纸,
我认识三千五千或更多汉字
但捕获不到脑子想象词句
一匹匹麋鹿,一只只白兔,被枪声惊吓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机
直闯世纪之外某个沉静深夜

远的是窗口,厚厚窗帘布
窗外道路,道路连接不知的道路
一些车辆飞速前进,其中一对情侣
要说话,嘴巴活动,象鱼
眼神和忧愁,十分遥远
为要不要生养孩子争吵?
或只诉说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车辆
不是飞速远去车辆里男女
远不可及的,或是身边琐事
朋友间一次争吵,一次相遇
因为孩子的教育方式,夫妻对视
不交谈,不争吵,楼梯上父子碰面
借钱或不借钱?亲戚间的烦恼尴尬
这些象石头,找不到大门进去
不知石头有无政府?有无政策?如何工作?

最后,你拿出一枚硬币
两面图案贴得最紧,距离最远
两个相同者,如果开始行走,向前
不管走多久,或用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走不到对方位置
或换个角度。他们只会表示一贯正确



电话线断了


电话线断了。星期天十二点后的夜。
想打电话给你。不是想你。
没有其他事。
我正变做点大的人,被围于某空白大银幕。

想打电话给你,没有其他事。
你家电话线断了,我想起
前天星期五的一场暴风雪压断一棵树,
树压断了电话线。我没有打点话给你。

商店关门。公司不上班。
电话线断了。星期六星期天不会有人修理。
我只能幻想你的声音从我四肢走过,
如麋鹿走过原野,如春雨滴落沙地。

你家电话线断了,突然接到你的电话,
恐惧如闪电触痹我。
如收听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你变做魔鬼?我的头发如刷毛般竖立。

我丢了电话。人在扩张,爆裂,
血液如瀑洪不能控制。
你家电话线断了?!感觉扩张了房屋,
我被围于声音汪洋,心里只有恐惧------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个孩子

已经不捉谜藏的三个孩子
其实很老了
知道要抢一只椅子

一片阴云经过时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后阳光的舌头舔到椅子是三只脚椅子

三个小孩在哭
三个孩子的父母从三座房子出来
三个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领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换三个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个孩子


私奔
──写给橱窗里一尊光裸的模特


店主人卸下你的衣服。
卸下两臂的镙丝钉。我发现你伤口平静,
从来不对别人或天气表达对错。
你这一身躯体,是某家工厂的制造。

自行车已锁,冬夜别无风景。
九点过后,雪如鹅毛;城市如盖棉被;
晶莹剔透的,如白瓷隐去破碎声音;
没有惊动车辆行人。

我沿街走过,手握满满的雪;
回头没有脚印。想问:为何只能如此?
别给我标准答案,这不是考试。
刚才郊外还见:稻草人披满雪。

今夜雪在缝补这个世界。
你可以复活。我慢慢撕开橱窗玻璃,
和你私奔。为你接回手臂,
悄悄从今夜的缝隙溜出去------


赶车的错误


如在床头,翻了一本熟悉书籍
在第八或第九页找到喜欢句子
这是一种方法,不需要狐的敏锐
我顺便骑自行车,赶八点火车
去过一个朋友的生日
这个八九点钟的太阳充满活力

骑过一个广场,惊飞十只鸽子
第十一只鸽子被弄伤脚爪
如焦虑的诱惑。我没法抛掉对生的痛感
护送鸽子回家,包扎,养育
那些日子的月台,收走所有缘分
抵达或离开,没有我的目的地

如杂技演员的一个动作,突然断裂
不合情理地发生。如一段故事情节
抵消雪糕一样的激情,难以替代的
造成一个永久停顿:一个人的孤独
没有太阳。蛋糕,蜡烛,默默吹灭
引证一次失约,也有伤害如刀片割开手指

很难相信不履行的探望也是诀别
在奥地利滑雪,朋友跌落雪峪
没有人知道,象鹰还是象石头
但死亡造成一个铁定事实
象十日之后,放飞痊愈鸽子
我没有选择的忧伤,且需要内疚一世

一次经历,同样如翻了熟悉书籍
第八或第九页没有找到喜欢句子
只找到比感悟更神秘的力量
如一个笑容,需要夹杂悲哀情绪
从一个命运的安排,我被支使
为一只鸽子祝福,为一位朋友痛楚



走裸体海滩


如二十年前的初夜,惊慌失措
如用手提了脚步,去走荷兰海牙
恍惚里,海滩总是歪斜
只当阳光被海的牙齿嚼细
吐了一滩。这可能会不太好?!
没有热带的椰树帆影遮盖
我的脸红耳赤,不该只是天气太热
说不出口的,肯定还有什么的?
这些男女,是没吃过苹果的男女
一丝不挂,胴体怎象褪毛猪只
让我想到用牙齿嚼噬的“吃”字
哦。嘴吧紧闭。鼻子上,眼睛张大
我就如此吃掉一滩裸体
二十年不长慧牙。只用文化道德两种老牙
嚼噬那些亮丽的金发女郎
丰满而闪光的青春,一点点,细细的
特别在孤独的夜,反复嚼噬
包括在城市需要遮蔽的私人部位
在公共场所,跟朋友说到喜恶
讨厌皮肉松弛的裸露。这种长时间嚼噬
一如我现在居住的比利时
经上议院下议院,反复交涉
总算走出一步,用二十年走在荷兰后边
而我的二十年,只走出“吃”的阴影
越过灌木草丛,能不慌不忙去走
一个比利时裸体海滩。也能看到赤诚
开始喜欢被光阴磨损的,衰老真实
至于除去自身遮蔽,大概需要更多日子



你用电话约我打猎


你用电话约我。明天树林可以打猎
有皇室的人,有歌星和演员,很皇气
树林里会跑满狗和马匹
你用电话约我打猎。说狐和狍的肉鲜美

我正在阳台看落日。有一只蜜蜂
正找到一个很大的城市
砖块,石头,水泥。没有花朵
你在电话里约我。明天没事正好打猎

我说。让一只蜜蜂飞进肉体
不要阻止这样的假设
蜂的后尾有刺,可以刺痛你
你在电话里说。不说蜜蜂是说打猎

我说可以假设,肉体是一座空房
可以搬进去居住。让经验如泡水书籍
不能翻动,也没有用处
你说我没有听懂。你约我是去树林打猎

你用电话说话。猎枪都是最新款式
射击非常有力。还选了最好路径
我说,试试进自己的肉体打猎
你问我是否大脑发热?你说的打猎只是打猎



我从瞬息穿过这枚镜子


被吃的鱼,已不能游在水里
只有它的同类知道游是活着
活是无奈,是吃另一些东西
相对此刻,一切又变得恍如隔世
说话是一枚铁钉,敲进墙壁拔出
没有铁钉,只有铁钉的痕迹
或如一些人说,吃是一种必然
或如另一些说,吃是一种罪过

在镜子前,衣服多余
思考多余。从瞬息,我发现了门洞
不用钥匙。我穿过这枚镜子
抖掉衣服折皱,酱油斑迹
眼前的道路被漂白水洗过
如死了活回来,干净,新奇

想起昨日,鱼刺弄伤喉咙
我发现,我没有穿过镜子
一枚被拔的鱼刺,如警钟般提醒
镜子完好无缺
只剩了喉咙被刺的惊慌
如穿过镜子,找不到影子
昨日晚餐,我确实吃过了鱼

又得面对,如鱼被挂
站在镜子前,我需要灵魂出窍
因为一些心事
又得及时赶回。被无奈弄伤的身子
或如鱼在水,不知道会被捕捉
或如鱼在水,是怕想起被捕捉


梅会不会嫁掉自己?


那一年的梅开,样子格外安静
但在这个冬天,梅想嫁掉自己
碰上落雪,有了一身纯白婚衣
说起黄道吉日,似乎喜事临近
风里唢呐吹响。娘备下的红头盖
会有一支迎亲队伍,在云里走过
她不可能去想,嫁是不是解脱
不象一些人,把寒冷当一碗苦药
不是的,梅不会喝这样的苦药
也没有必要去做铮铮铁骨
或者以为,嫁掉是省心和自然的事
为什么不呢?冬天这个粗心的郎君
不会在雪地烧一堆柴火
但梅是一个长大的女孩
会悄悄注意某一个男孩
会去一个梦里,跟他幽会
动了春心的,情难自禁,也想亲嘴
一种少女恋爱,会开好看的花
也会拆掉新郎脸上冷冷的针线
一切都是自然,花瓣溢出馨香
她不可能不嫁,这如订好的位置
在浙江某个小镇,有时会落一场雪
在梅花盛开之际,会有一位要嫁女子


熊猫


她永远是一个缓慢而慵倦的姿态。
她不准备吵架。
她没有机警之顾盼,或虎豹过于强大的自信。

危机是因为怀疑生存而失落至光里的影子。
无法挣脱?
但她低头喝水,从不惊疑水如一面巨大镜子。

她也移动时间,
但只选择一种祖传吃箭竹的方式。
她睡得很好。
眼皮下的两团黑晕只象假装失眠的忧郁?

她似乎不把饥饿之后的问题当作问题。
她一直想做一个把高雅保持在笨拙里的成功者?



在黄昏暮时的那会儿


如火,脱离它的火焰,
落日表层渐渐弥漫薄薄暗红。

我突然发觉眼光刺透了此刻,
到了黄昏暮时的那会儿:
一只乌鸦,金黄嘴角,
纯黑羽毛。漆亮眼珠在一闪之后:
双脚:一伸,一缩。
它振翅飞过翡翠般的冬青篱笆。
随同的是一枚松果跌落,
轻轻滚在小小水坑------
呵,这鸦有点儿匆匆,
真要赶往心的目的地?

不对?家里水笼头尚未拧紧,
我想到了漏水:嘀嗒?嘀嗒?
突然,一切都返回原来的一刻:
草地,乌鸦走动,
枝梢,松果垂挂------
啊!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有:庭院,暗淡的光影,
穿花衣的小女孩。她看她的一只蝴蝶。
那点动静是她父亲叫她吃饭。
她的身影如从门庭砖缝消失。
就在此刻,
刚才的一切在瞬间重现:
乌鸦飞越篱笆,
松果垂直跌落------

呵,一个感慨如鸦翅掠过:
那个三分钟,究竟是早了还是迟了的秘密?
或者,触觉一直停留在鸦的脚,
未至翅,未至一闪的眼神?
而所谓进入未来一刻,
只是偶尔的一个异端念头?



有关影子的种种证词




我是影子。是影子的身子

哦,会有一条走廊
有一些影子不安地在走

十八级楼梯。敲门敲开家门
影子回家来了
鼻子闻到韭菜炒鸡蛋香味
做影子的都有乐趣



做影子买卖,是不是魔鬼传奇?
应该问谁?有谁试过出售?

许多人弄来人证,可能没有价值
有没有人把人影从人身上剥离?

街道的灯光下,谁逃避过影子
活着走动的,谁活埋过影子

系好鞋带,准备出门
我问影子,是一根鞋带子?



做好准备。去办公楼做老板影子
老板是城市商业影子

我做影子,习惯在厕所读报
习惯抓城市变化的影子
车祸,火灾,情人相刃,飞机失事
为一份工作,月尾工钱
注意各类指数,上下爬爬楼梯

影子努力做好影子
影子想发明复印机
我想复印种种影子上种种报纸



是我坐了影子?
装装思考?应该叫你到处走去

你说,想要个翅膀?
或象光弄一艘运输船?

没有要光有光的哪个谁
我说影子,不如用脚走去

想起的哪个谁?出过馊主意
叫死去的人做苦难影子
叫一个肉身钉上十字



被拖过去的影子比灵魂痛苦
比蛇游动神秘

听一个声音,用洪水的悲哀
在水边招魂
有一种古老魂幡招引过太阳影子



影子说结婚是绑一次鞋带
结婚以后是穿鞋走路
赤脚是犯规,是堕落

影子绑了一次鞋带
现在跟老婆争厕所争浴缸争看电视
争吵起来互不相让脸红耳赤

影子看出新郎新娘以后的日子



活人必须跟死人打招呼
死去的安息。不让我听到笑声

死去的不想被广告打扰
哪怕十分利益,也不想感激
连同影子落葬,不再抽芽
不再被落日拉长到生前位置

落葬是铺一次新床
睡上新床,是睡另一个时间
影子要不要为睡新床而去落葬?
影子从悲哀里看到忘却



影子!影子!
一个人的影子只是影子?

谁要求影子做一个动作倒立
发出吱吱声响,叫人毛骨怵憟

做如此想象,是不是一种愚蠢?!



影子发现了影子口蹄疫
证明一种传染迅速
还如海岸的恶劣天气

影子说需要懂点捕风捉影
找找借口,找制造商打造流氓国家
可以把平等招牌摘下
处理瘟疫,光明正大



道德信念做证,商业风险损失
根据法律条文,影子签订影子
必要牺牲,互相攻击
金钱交流,需要找对影子

为事务财政解决支出
你做总裁,做董事,做律师
做一只棋子,做一个游戏影子

十一

一种政治需要
把民意测验玩弄得滚瓜烂熟
大街上,影子允许抢劫
影子想做监狱长
叫囚犯自己捕杀影子

守候一个总统法令
只做售后服务
拖长影子,在监狱灯光下
比大虾更能显示二月十四的那朵玫瑰

影子没有办法把影子钉在墙上展览
只有名人可以

十二

如虫的蛹,埋落泥土等待
走过的路,堆满比黑夜还黑的影子
未走过的路,将同样堆满黑夜影子

道路将被黑夜添满
如一个失传的谜语
让人永远不能说出谜底

十三

象嚼噬甘蔗嚼噬影子
象宁静火焰烧了海的沉思

影子!影子!
泡入红酒让它泡湿
抖掉水分显出红色
象在词语里玩弄权柄的侫臣
象硬币两面,寄存两样表情

影子没有了内部和外部对象
影子忘记静止和走动的对象

十四

影子都被酱缸熏染
柏杨表示痛恨
影子将从中打捞色彩
需要眼睛多一点深蓝
需要头发多一点黄金

影子会对墙壁说话
影子喜欢面子。影子想说不好意思
影子干脆做了个各种变化
剪刀,兔子,老鹰,狗叫
变一只蝴碟可以假装庄子
可以说说:白马非马。子也非鱼?

十五

影子可能被钉子钉在墙壁
被旗的荣耀掩盖声誉

影子想躲入宫殿某块砖缝
做一个无聊听众
听王朝最后一个太监去说劳改
从一本字典,翻出一个音节
译成上帝裤脚的一道反唇

天空充满现代温室效应
影子去影院看电影,看影子人生剧本


十六

影子只想弄点光明醉醉
做做李白,玩玩月光派对

影子买了张门票进卢浮宫
看玻璃金字塔
想拿玻璃的光芒落实一生
拿一个声音叫醒活的经历

影子最怕没钱,流落疲惫憔悴
找不到小鸟叽喳树林
只靠了破屋烂角过夜
想做一个悬崖勒马的姿势
都怕不小心被乌鸦吞落肚子

影子!影子!找不到清晰样子

十七

我想跑,跑到自己梦里
我找影子。影子做了青藤缠树
如大蟒蛇,把我连手带脚缠绕
影子让我惊吓。醒来推了被子
急忙跳下床来,问高吊电灯
地上黑黑的,是不是我的影子?

都怕老鼠门牙,十分坚硬
偷偷地,会不会乘机吃掉影子?

十八

惊叹是惊叹。影子做了诗句尾巴
如诗人的无知,做一次随地吐痰
痰声清脆
如惠特曼或波德莱尔突然上科教书说话
如酒会燕尾服
成群结队,随后紧跟
呵,一条敬爱的尾巴
光彩奇特,不拘小节

十九

早晨的太阳很好
影子可能心血来潮。影子怎么没有影子
影子要有一个影子
听说产妇会生产儿女
影子想找产妇,想找一个小影子

收养需要种种证明
证明你的种种富有
影子不能。影子只能孤独
影子只能证明焦头烂额

十八级楼梯等我回家
影子不回。影子等在产房门口等吃药

二十

一滴口水,可能淹没一支军队
总统府颁布戒严
为了第一夫人通奸
总统要求全国紧急动员
打一次世界的影子战争

名目秘密拟定。需要重振道德风纪
追捕所有可疑影子

创建只能乌龟上路
破坏可是立竿见影
一个大范围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影子同情影子
影子说要设法阻止战争影子

二十一

影子饱读福尔摩斯探案
动动脑筋,编了名字叫文化
据说,可是当代权威影子

影子说文化说干了口水
影子挡不了坦克
规律注定:做影子被人踩过脚底

二十二

影子做了一次不该做的影子
给了影子一个深渊,半个地狱

影子!影子!
造出了个是狼是蛇是鼠是豹的形象
有些叫化子。一根打狗棒
一个跟从。一个可怜巴巴老实人

二十三

影子!影子!生来就懂伸缩?
不该象我,做不了大丈夫
伸了不想屈
偏偏自认主人,非常主义

影子!影子!勇敢的影子
敢去总统府争辩
虽然不是挺胸进门,样子可笑
有点畏缩,有点怯懦

二十四

踩落十八级楼梯去听审判影子

影子法院门口。站十八棵梧桐
棵棵都是拥护太阳的影子

法官做了正义驴子
正确执行总统意思
影子战争可以不必进行
邪恶的影子务必剪除

法庭挤满了律师蜘蛛
不必语言答辩,只用脚爪交量
一种泰式拳击,手脚并用
口嘴关闭。诡计不算诡计

二十五

权力最终战胜一切
杀鸡警猴。宁错勿纵
正义属于气壮如牛的呼吸

影子必须坦白交代
交代隐蔽的头脑影子
影子有种种胡思乱想
影子最终坦白:影子想做监狱长

靠?!这不就是叛乱?!证据确凿
影子务必低头认罪
快快接受死刑判决

二十六

象联合国法案,不能辩驳
想不通的?配制吞声忍气

我不能不和影子划清界线
我不能不把一点伤痛藏在心底

影子!影子!从此学习分离

不知你将被如何弄死
绑吊?活埋?烧毁?枪毙?
如是问斩?只用那个狗头铡?

喔,魔鬼不必跟我签订买卖
我将没有影子
从街上走过,将遭人鄙视?将遭人唾弃?
面对子孙后代,将不知如何解释?


飘雪



象个不知疲倦的书呆子老在翻阅
天空土地村庄树林已在白茫茫里
神秘而轻柔的声音,不知是何来
弄得这满空里都是。没有人在说

一连几天的雪花,那么大而纯白
从我手心跌落还象花草间的蝴蝶 
翅翼轻灵,谁的心都会深感爱惜
高空飘洒的语言,曾有几人悟出

错综复杂的路被覆盖,我在窗口
坑洼被铺平,宁静里只闪耀纯洁
不规范的田野被淹没,一望无际
树换了银装,洁白色彩层层叠叠


这样的雪天,暖壶酒喝该是多好
再编出个发生在雪天月夜的故事
象那蒲松龄,去何处请来个狐族
让篝火暖暖烧着,看狐舞的技艺

不需把恼闷的事记着,只管喜乐
自己喜欢的曲儿,可教她们唱去
唱好的给她鼓掌,不好的就罚酒
把古筝琵琶琴笛都不妨搬来一试         

如今世上,宁静的日子已不太多
各类种子在柔和被褥下做着梦呓
稍一疏忽,雪花融后,又得忧愁
满眼都是错综复杂千疮百孔的路           


静静飘洒的精灵,来自虚空的诗
我的翻阅沉醉在玄妙的漂渺意境
别在乎世人的笑话,我倾听来自
神奇领域激情在那宁静后的回声  

层层叠叠的堆积,如牵引来圣洁
给许多峥嵘棱角都装置上新风景
风很轻,这些女子的脚步很柔和
丑陋残缺在改变,也有我的心境 

正有新见解吗?草棚里的鸡和羊
偶尔的啼叫是懂构图的和谐空灵            
好,我们随意聊聊吧。飘雪轻盈
会收藏起那些灵思里珍贵的礼品


飘飞的雪朵,纯净而洁白的肌肤
都是异域的女子,她们来自高空
从教堂傍幽黑的墓地里轻轻走过
站立的墓碑象它主人的生前睡醒

他或她想讲述什么?难忘的故事
狂妄嗔怒都消失了,也没有不幸
嗦嗦声里,明白的或是不明白的
都会归还给不生不灭不苦的永恒

这黄昏也纯洁,没有了血的落日             
没有蝙蝠如婴儿的脸孔倒挂半空
那些女子的手指是慈祥而平和的
我心头那根智慧的琴弦或被拨动   



有一片枫叶飘来我的手里


有一片枫叶
飘来我的手里
脉络清丽如雪地脚迹
干净如秋夜不带杂质
躺卧的姿势
啊!多么安静
多么舒适
象浪子找到了居所

我说,我带你回去?!
藏你进一本诗集
再编个故事自己来听
和你恋爱一次
啊!还有许多月夜
还有许多月夜
看月光如何泼湿了影子

呵,她为什么飘来?
我又为什么遇上?
飘来的飘来
遇上的遇上
呵,找个人解答去吗?
解答的人睡在风里
风在落叶的梦里
梦在我们的睡眠里



内心园地


没有比这给我更安慰的脚步
灯光从玻璃内燃烧明亮钨丝
我静静地坐,不看报,不读书
不练气功[我惧怕那种走火入魔]
我憋上双眼,让所有声色引退
一点通灵,一个孤独不羁的人
我走入我每天走过的内心园地

或如迷路后偶尔发现的神迹
泥土在眼睛深处承受耕种
我曾细考追寻,翻动额头的冬天
找古老瓦片墙砖里,雕刻的古老人物
或古老如麒麟、神龙的吉祥物
或是鲤鱼、蝙蝠和嫁女的老鼠

那原来的样子,可以生长的泥土
或者提供如刚出炉面包香味的春天
生长草木,种植瓜菜,在季节的背腹
种植三月和六月,种植蚕花、绿藤
种植姐妹的稻谷,种植玫瑰和石榴
脚印撒落泥土,种植叶如心形的杏树

我种植丰富,种植单纯,我种植
孩子的笑容,幻想者高飞的翅翼
种植蝴蝶的兰花,种植石竹
不畏艰苦而生长的石竹,种植
一亩苦瓜,让苦心品尝和爱惜
在韭菜、青葱、辣椒、藩茄、观音豆傍
我搭建木架,种植葡萄,结着玛瑙的葡萄

天外的天空,或者下雨刮风
但我的园地是一片晴空
我细心照料,我是付出心血和汗水的农夫
在寒冬唤醒太阳,在炎夏唤醒凉风
赶走讨厌的苍蝇,赶走讨厌的老鼠
呵,我不要种植鳄鱼眼泪,暴君牙齿
不要种植,爆发户的钻戒或蛇蝎的毒汁

不要施洒化肥,不要刺鼻灭虫剂
不要章鱼做打手,不要土地长白骨
我愿意蹲下,用手捉掉害虫
我不要日子脸上留下疤痕,青春提早麻木
不要试制疱疹和毒斑糟蹋果实的肌肤
或初结的花蕾。我只要自然做到的样子
我不要破坏,不要建设,不要狗做出笑的样子

呵,我种植,我也饲养,我在内心园地
我种植金黄阳光,种植星星和明月
种植温和与善良,如饲养白兔和鸽子
我饲养夜莺,象慈济颂扬的夜莺
或者说话的鹦鹉,我饲养,我说她们非是学舌
她们是创造的,她们创造了自身艺术
但我不要种植和饲养:自以为是的傲慢和恶习

我体验李白长发豪放飘逸
我倾听杜工部吟唱顿挫沉郁
我从亚理士多德纹理清晰的额头
倾听空谷脚音,从柏拉图理想国
嚼噬诗人的七等公民
我嚼噬橄榄树上橄榄的酸苦滋味

如果角落存有蜘蛛网的物质
也不奇怪,或者网掉苍蝇和蚊子
网掉鳏夫的怪癖或语言渣滓
如果网住蝴蝶或者伴过我少年的蜻蜓
让我轻拈她飞回自身天地
飞回青春额头,从困惑的苦难飞回晴空
飞回听力清晰的耳轮,飞回少女活泼的笑靥
       
我走过园地,不要街道或商店
不要香水沾染空气细胞或绿色呼吸
在傍晚,我闻花草睡前的味道
或者在午时,瞧蜥蜴跑过草丛
阳光明净而温和,我站着吟诗
或者有苹果低头倾听,并表示赞赏
或者我敲打一段快板的拍子

我每天走过内心园地,做欢愉息歇
忘掉忧伤,忘掉沉闷,忘掉风雨
或者忘掉生的痛苦,死的恐惧
忘掉今夜,天空正布满星光灿烂
我走过园地,或者走过新的惊喜
在葡萄架下,或者找到一个朋友
听我诉说从虚无种植时间的感受


有些话,不在黑暗里说不明白




有些话,不在黑暗里说不明白
比如:白色恐怖需要体会黑暗年代
如二郎神最能辩人识物,是多余的眼睛
在黑暗里说的,未必是黑话
如满城里住了导师,问路问到了瞎子



黑了桌椅。窗口的百合不再纯白
每天白米饭养出那点人气都养跳蚤
看不见纯白,可以看见另一件事
镜子很黑,你在很黑里不被照见
黑掉如一只乌鸦,黑掉是一点意识



如损害掉的荣誉。话不可能被看见
黑掉的同样是事实。所坐的地方
没有拖鞋?拖鞋还在。用黑掉的脚去找
你确定和把握一双拖鞋,不需要更多
如嚼噬鸡肋滋味?给一只未生长的苹果削皮



你不知道你穿过了黑掉的身子
桌椅被黑掉方位,拖鞋被黑掉角色
黑掉了天空,比黑掉的房间大
你感受的,可能是一次运动背叛
你做自己的女人,背叛她的性别



如一只黑手抓住了黑道理
你和被黑掉的周围,须保持一致
理智黑掉了很多道路,你成为走夜路的人
在被黑掉的房间,你说一些黑话
说你爹是一个老实人,想做泥水匠



枕边书
──读伟棠同名诗后做


三尺之外,我只说没有祖国
面对冷言冷语,可以心平气和
靠落床头读书,只跟熟人才打招呼
倒想读懂,镜里的那一个我

你说条条道路可通罗马。我没有头绪
翻过嘉历年书,也不能证明
做书里多次进出的人
这些个人体验,不过牛毛藏了跳蚤

头顶灯光,三尺之外另有天空
令人怀疑的事,总难掩饰表情错愕
可能接听三天之后的电话
也有三岁幼稚,做八十经验的老头

或在多年之后,发现某次皱眉
和人争吵,不过多吃了几个火气辣椒
和大义品质,没有关系
骂人只图痛快,凛然是一次无聊发作

在某页书里,和情人做床上夜谈
不想提防隔墙有耳
或预演学生腔装饰的话剧
做相貌平平才子,骗得女子以身相许

一些虚设环境,优雅而无法居住
今夜喝醉了酒,就说这点心头隐秘
你当它做一辆轿车,冒雷雨飞驶
如有什么豪情,也是不见雾中的前路

等到逃出书后,面对眼前镜子
谁用一辈子勤读镜中自己
每道皱纹都比文字深刻,可惜熟视无睹
这一本枕边书,你所以一直不读
就怕读出一点丑陋,愧对列宗列祖

她会被一口气吹熄

她可以坐入多年后,看见某一次不幸
看见白鹅飞过芦苇丛的一生

枪声响起一如镜子,照出白鹅跌落芦苇
羽毛纷乱如雪。也照出她的一切结束在一个瞬息

梦笔生花,这些说法不能修改天气
修改一次跌跤和雨水淋湿衣服的恶劣

她决定把身子洗净,又编好一根辩子
那个下午,她会被确定死去
就坐一次三十八路公交车经停靠站吃一杯冰雪

事情可能如油灯晃动皱纹的脸
注定死也如注定生:看接生娘把剪刀剪断脐带

到了这一天,不如把一只玉镯敲碎
人都需要经历一次死。她耐心地等待起来

从多年后缓慢里走了来,看见已经知道的事
她会被一口气吹熄,如黑夜吹熄蜡烛

而此刻,她坐在
多年以后的某一处芦苇丛,看见一只白鹅------


这只老虎没有颂歌
──老虎交响篇

“我不是看出世界滑稽,是看出世界的幽默”


就没人看见
笼子是钢丝的。如监狱放风,老虎摇摆走路

老虎总有虎纹,凹背,吮血磨牙,伸懒腰
没得事做,打哈欠
想起博尔赫斯,一只老虎在黄昏玩光环------

老虎不在旷野踏落叶。老虎走路踏毛毯
如一只猫跳跃
如弓运动肥腰厚背。老虎说老虎该过点文明日子

老鼠去坐自己的花鞋,抬轿取妻
老虎不再蹲山头,呼啸落日?!

晚饭后。在夜的六点里,我看见这只老虎
我想说,没有老虎的人,自己找一只

假如我做老虎,会小心翼翼
郊外旷野。我猜想:用脚踏地地不平
用眼看灯灯不明
老虎,老虎,用纸箱装个好看的女人给我

老虎在一张正确脸上打下鲜红印章
象父辈的忆苦思甜,让儿女们生厌
苦难在肩上,一个双重的负担

宁愿怀疑世界的变坏,别怀疑你心腐烂
老虎在别人身上找一件自己衣服
没人告诉老虎,一个小矮人不能做模特

我把词句撕成了布条
做老虎身上斑纹。把忘掉的经验穿回身上

我用一段注释改变老虎的眼睛
老花眼,戴镜片
看别人的灵魂,一片蓝色的汪洋

但老虎在你心头走,如火焰在水面燃烧蔓延
老虎运用鼻孔通道,如灵魂找到出入口
自由行通
如我从词典读到成语:一个鼻孔出气

在六点到八点之间
老鼠和老虎各自坐了办公楼,翻阅历史资料
老鼠打洞;老虎需要一种学者风度

面对苍茫暮色。老虎作为最后的我必须挺住
乘夜色,从黑暗扑进草丛
找不回来的是家,在想象边缘永久性地损伤
挺住,挺住了眼泪外流,挺住了苦胆没有安家费
老虎!老虎!

我内心有烈日,沙漠。口渴把意志强加给舌头
老虎有苦恼,别人不能看见
老虎的虎皮特别好

老虎生下来就被捉迷藏,不知道谜底
只在眼睛里想:前途一片光明
我想了一个问题:老虎能不能从虎口拔牙?!

我没有说话。很多老虎突然到老虎的梦里集合
我说:幸福需要苦难的台阶
给老虎一只铁笼。虎爪抓住呼吸,如同经验握手
用虎爪抓破沉默。做一次斗鸡英雄

我说老虎努力!
老虎需要倚仗胆量寻找另一次人世
在重叠的两个世界,老虎找不到未来的自己

我倾听内部,如一个不在物的支配
老虎做我们的心脏

老虎忘掉哭泣,不需要寻找愤怒的家乡
亲人们个个戴上面具
拥有快乐,也选择忍受拥有的痛苦和烦恼

学习循规蹈矩
学习对粗鄙性的厌恶保持忍耐青春
学习对一级谋杀罪犯的尊重

学习成功虚伪,跟做流氓的人打交道
街道上,冷不防走满了剥虎皮的人

我通过皮肤和眼睛谈判,决定胜负
我通过左眼和右眼交换意见,同时翻脸

我驱使歧义词上的短刃匕首,群策群力
老虎说,活着就追求那点叫高潮的破事
活得滋润
虎光焕发

经济萧条。一帆风顺行不通
老虎需要失业,明天不上班
医疗保险这个词,老虎会用耳朵记住

八点后的一个眨眼,我做老虎
出门上街。跑!跑!需要一个思想武装头脑
大街上有百万大军捉拿一只跳蚤

街道连接广场,如梦似幻。老虎没有敌人
我发现一只玩老鼠的猫
虎目茫然。这个时代,应该到处都是敌人
虎牙需要撕咬对手

我看见我做老虎,老虎看不见前方
左右眼睛,各站一只军队
要咬谁,也是动用血盆大口,干脆利落

经过一百八十度转弯。老虎似虎非虎
你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
把悲愤在喉咙冻结,做我永远的喉结

“我会不会真是一只老虎?”一个问题引我
灵魂突变
在一个瞬间,和以后很多个瞬间

老虎有时间是九点。这里没有凯旋门
香水弄俗了女人。男人不愿意打仗
我们是谁?
我们需要吃掉地上影子,用自己巨大的舌头

我怀疑老虎是个谎言
老虎如符号,行走在语言的迷宫
我寻找我自己的第二个影子

通过对欲望的理解,我想象老虎成为欲望
如从某本书里借一条通道
把鸡毛蒜皮事,发展成惊天动地大事

如同孤独,我培养小孩情绪
老虎眼睛需要吃糖果
谴派一个词句催动老虎
今夜没有落雪,也让老虎踏雪而走

我的喉咙,是同为笑声和哭泣准备的仓库
其他事,一切或是乌有
没有老虎。但心头有一个幻影
如同不被人明白的事物,正在成熟

老虎走入一朵火焰,燃烧舌头,不说话
面对时代,变化太快
老虎需要冷漠
你没有肉痛不要皱眉。你需要少来点儿反映
干脆不给记者的提问作答

我根本不知道我渴望什么?可能是一杯水
润润喉咙,止一下渴。渴望变做了遗忘
稍不注意
砰一声!老虎跳出水杯,一小杯的水也兴风作浪

我在自己设定的天堂,找以前的朋友和邻居
老虎需要生活在谎言和破碎的境地

问老虎的不是老虎,提问题的不是问题
比蝴蝶温柔的人,可不可以做一只老虎?

老虎找不到精确的词句说话
我站在十字街口。街灯比夜色更加渺茫
潜移默化
我听自己口如悬河的宏论。老虎活了别人的口水?

让老虎自己想象做一只高级的老虎
做一只纯粹的老虎
做一只脱离低级趣味的老虎

我看不见时间几点?老虎面目全非
我让老虎发现身上没有虎皮
老虎需要来一次“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谈下去,我继续倾听!”

我发现世界象一座监狱,在眼前的五米
老虎从监狱外墙慢慢走过
听囚犯唱麻木不仁的不幸,唱不升的月亮

唱一只老虎将安放在镜子里的手拉出来
唱一只老虎被要求在稿纸上修改粗俗符号

一只看不见的老虎在老虎内部走
老虎停止咆哮激情
老虎天天需要更年期

除了老虎自己,世上的老虎都要反对
为什么反对?道理多得如数自己的头发
随便抓一根
哪一根的聪明都吊整个世界的脑袋

如十个头脑沿用一个孔子头脑
老虎用夫子的声音在水边说话──
逝者如斯乎!
哀哉!此斯乎非彼斯乎------

瀑布长时白,山花寂寞红
老虎做诗不做诗都是现代经典的寂寞
你还想不想做老虎?

老虎知道不能背靠丰碑──没有背靠大树好乘凉
老虎努力,一步一步
竭尽虎血虎胆虎肝虎威虎腥味
虎虎而已

老虎还真不能太高兴。老虎往眼睛滴一滴忧伤的眼药水
老虎让世界看见虎泪──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老虎需要女人的怀抱加糖加热

老虎流过虎泪,虎眼发亮;老虎手执高音喇叭说大话
孔子现在不笑
孔子恼了世界把他做弄得不象样子

老虎想:四月是个哀伤的季节
老虎抓不到扑克里一张王牌
痛不欲生──
老虎需要解放全人类的铁链,最后解决自己

这是老虎的声音?象打铁
打得我全身鸡皮疙瘩
如一个终身奋斗的目标,干不完

穷苦的老虎不必嫉妒
美国人民有美金
成立老虎基金敢死队
打遍天下无敌手,把自己手脚打残废

老虎曾唱老虎歌──龙精虎猛──虎虎生威
老虎是英明神武不穿衣裤,游泳北冰洋!游泳太平洋!
游游争先恐后做总统
天上人间
老道士教你一条道路:鸡犬升天

我说老虎不能做总统。哪个太高级
不如张嘴别说错话,错了老虎去坐老虎凳
灌下辣椒水
一切老虎都是纸老虎。不值钱的是虎皮!

老虎做不了总统不惜做一次小坏蛋
蛋蛋相加,如试题试了零加零,零零是不是零?

十一点半。哪个谁发了诱惑通缉令
用一次性自由通缉老虎归案
美哉!神圣的“光”,上天的初生儿!

如被姜太公的直钩钩破了嘴
自由这张钞票,刚刚发行又作废
老虎准备饿死在一个美金生长太阳的地方
自由已经北风吹,首先忍耐彻骨寒

第一个把鸡蛋竖起来是鸡蛋,第二个不是
我让老虎骂骂哥伦布
老虎确实想不通──
没有哥伦布的脚印,新大陆怎就没有新大陆?

老虎骂人破坏文明
老虎言论自由,嘴巴上封条
如谁也不能说白宫草地跳老鼠
你反霸权是霸道!咬牙切齿,镜子看镜子走路!

老虎决定做一次幸福旗手
把天意计算在外
西风烈,西风烈,残阳如血,心肠如铁

如今不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虎说可以吼一吼,理直气壮做山大王

革命红旗插遍根据地
严肃认真,不合时宜
哪能如我,把拙劣艺术做个“多愁善感的老洋娃娃”
参加拍卖
老虎可以屁股朝天──众人插香

十二点钟声敲响。老虎需要说一句名言
老虎离席,可以让一个时代结束
得道寡助,失道多助

前后左右,街道都是人道
老虎不可以说:夜空是多么的黑!

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坚持
从结构上给不造反的语言戴上镣扣
这只老虎没有颂歌

我发现:一只老虎逃亡,千万只老虎勇往直前
侥幸的梦里,没有真实世界
不朽的谎言继续统治

今夜,我做了假冒伪劣教授、总统、法官
无所为,无所不为
老虎只落得满纸荒诞。白纸黑字,又罄竹难书

一次由虎生发的游魂历险,一次胡思乱想
如虎需要休养。我需要一个结局
我看眼前,最后跑过一只虎。就此打住!

后记:
独自没事,一心茫然,无边无际,正奇,心怎么有一只老虎?
适值祖国使馆邀请,观赏民族交响音乐会。
地址:比利时布鲁塞尔美术宫大剧院。
时间:20002年4月9日。演出者:中国广播民族乐团。
坐二楼包厢。毕。身里身外,眼前眼后,均见有虎千万只
活蹦乱跳。回家,虎未散。执笔,半夜写老虎交响篇,
掷笔,方知人近虚脱。惧:再做一字,必疯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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